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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來世界]田中芳樹 -【夏日魔術‧二】夜半歌聲《全文完》 關閉[複製鏈接]

  博 士 (Goal)

~幻荷~ 幽幽一縷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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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蝶柔 於 2011-4-13 08:59 PM 編輯
簡介

《夜半歌聲》為「夏日魔術」三部曲的第二部。這次的場景是「秋天」,故事是描寫來夢、耕平與北本這個「老中青三人組」再次回到《夏日魔術》中的異世界「黃昏莊園」解救其他人的故事。 從「黃昏莊園」逃出來九個星期後,時節由夏天進入秋天,來夢和耕平以及北本各自邁向自己的人生。三人的再次相遇是在耕平及北本的母校--聖魯卡斯大學的校慶上。朋友送給耕平的偶像歌手,小田切亞弓演唱會的票,那一夜三個人便去參加了亞弓的演唱會。異樣的氛圍中透露著即將發生奇異事件的訊息。隔天,三個人去拜訪母校的校長,得知學校裡有個被黑魔術詛咒的傳聞,而事件發生的原因乃是「拜蛇教」,不安的預感再次產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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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香
發表於 2008-7-12 02:18 P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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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Ⅱ

  不過才九個禮拜的時間,耕平和來夢根本還來不及有什麼變化。一個是瀏海蓬鬆的平凡大學生,個子算高,也有人說他的長相「看起來滿順眼的」。另一個是把卷髮剪得短短的小學六年級女生,一雙大眼睛充滿了生氣,光芒閃爍,全身散發出一種透明感的活潑氣息。乍看之下,還真像個精力充沛的小男生。也難怪耕平第一次遇見她時,把她錯喊成「小男孩」。

  本來以為幾年後再見面的話,一定會有很多話說。可是一旦見了面,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

  這不只是因為從分開到再會的時間太短,而是:

  「你好嗎?」

  「嗯,耕平大哥呢?」

  「嗯,還可以。」

  就這麼短短的幾句話,整顆心就好像已經被填滿了似的,根本不需要再多說些什麼。尤其是在深秋的季節,黃昏的時刻,金黃色的陽光無聲灑溢,光的微粒子轉化成一個個音符翩翩起舞的這個時刻,什麼文法、什麼發音都好像是多餘的。

  這時候耕平突然想起來,來夢應該已經離開育幼院,被北本先生領養了吧。

  「老實說,我還沒有把來夢接回家。」北本先生回答道。

  本來打算一回到東京就把來夢接回家的北本先生,聽完育幼院院長的建議後改變了主意。院長認為現在正是一個學期的中間,如果小孩子當中只有一個受到特別待遇,在教育上會有不良影響。要收養她的話,最好是在小學畢業,要進入中學的時候比較適合。對於這個意見,北本先生並不完全贊同,但是還是勉強接受了。畢竟要讓妻子和女兒接受這件事也需要一段時間和準備。

  北本先生當然相信妻子的人格,但是關於在牽扯到資產、事業的撫養權法律問題,就不是短時間可以解決的了。

  「來夢這個名字是來自拉脫維亞語呢。」

  「你說的拉脫維亞是波羅的海的那個小國家嗎?曾經因為獨立問題而跟蘇聯發生爭執……」

  「對,就是那個拉脫維亞。」

  北本先生做了說明。

  拉脫維亞有一個「拉司普列司」勇者的傳說。那是中世紀時,和侵略波羅的海岸邊方的德國騎士團作戰的勇者的名字。這個拉司普列司的愛人叫做來夢多旦,就是「幸福姑娘」的意思。也就是說,來夢這個名字是帶有「幸福」含意的拉脫維亞語,是已經過世的祖父,雖然有點標新立異、但絕對是希望孫兒幸福而取的名字。

  「希望我能帶給她幸福,就像她的名字一樣。」

  「那麼活潑好動的小孩會自己掌握幸福的。」

  耕平這麼回答,這句話不是虛應,而是出自內心的。來夢有某種力量讓他這麼想。他覺得即使是滿佈石塊的坎坷道路,她都能踩著像穿堂風般的步伐向前邁進吧。

  不過,另一方面,她也會讓身邊的大人不由自主的想帶給她名符其實的幸福,就連耕平本身也這麼想。或許那只是一種偏袒吧,但是就算是一種偏袒,也不會帶給任何人困擾,所以應該也無傷大雅吧。

  「不過,北本先生……」

  耕平突然想起被擱置在一旁的疑問。那就是來夢和北本先生為什麼會出現在他面前。

  「其實我是這所大學的校友呢,現在又多了個什麼評議委員的頭銜。」

  「咦?」

  「而且我跟這裡的校長還是大學同屆同學呢。」

  北本先生雖然稱不上是什麼名人,可是畢竟是個有社會地位和信用的人。擔任聖路加斯大學的評議委員這個職務也沒什麼好驚異的。更何況他還是校長的同屆同學,所以就更偉大啦。

  「沒想到北本先生居然會是我的老學長,上次您怎麼都沒提起呢?」

  「我可不是刻意隱瞞喔,只是沒有告訴你的時機。而且現在想想,當時我根本就忘了要問你就讀的學校,所以今天才會這樣再度相逢。」

  「算是有緣哪。」來夢說。

  這句話有些老套,但是卻可能是最貼切的表現。抬頭直視著耕平的來夢眼眸中舞動著秋天的陽光。上回分手時,少女的眼眸中閃爍的還是夏季的陽光呢。彷彿是季節無聲無息的圍繞在他們四周,掀開一頁頁的日曆,安排了今天這場重逢。

  「不過還真熱鬧呢,我還以為大學校慶的活動明天才開始呢。」

  北本先生環顧四周,都是一群群抱著看板、海報和工具的學生們。

  「今天是校慶前夕的聯歡會,說不定比正式校慶還熱鬧呢。」

  耕平指向一個很大的立板,上面貼滿了大大小小的海報,只是每一張都是同一張臉、同一個姿勢。那是一個年輕女孩,給人一種濃眉、眼神頗具挑逗的印象,稱不上是絕世美女,卻也是美人胚子,名字是小田切亞弓。十九歲時被選為航空公司的廣告女郎,在媒體上亮相後,不到三年就成了演藝界的大人物。從廣告明星轉為自做詞曲的歌星、主演日美合作的科幻電影、甚至還出版小說,並且獲頒相當具知名度的新人文學獎。無論做什麼事都展現出一流的才華。

  「喔,是個現代才女呢。」

  北本先生聽完耕平的解說後,用一個略嫌陳舊的標顆來形容她,因為他不喜歡「全方位藝人」這種稱呼。剛邁入老年的紳士突然轉移視線,眺望著停在石階下的中型巴士。

  「那麼,那輛電台巴士就是為了製作那個什麼才女的節目才一直待在那裡的囉?」

  「嗯,大概是吧。」

  因為要讓電視台獨家播映小田切亞弓的演唱會,校慶的工作委員會從電視台收到了播映權利金。支付掉小田切亞弓的演出費用後,還會剩下與支付費用差不多的金額,聽說這筆差額剛好可以填補校慶慶典的赤字。

  「唷唷,最近的學生還挺會做生意的呢。」北本先生聳了聳肩。

  只要向滿座的聽眾收取入場費,再酌收電視台的播放權利金,就會有將近一千萬元的收入,根本不會出現赤字。聽說今年秋天小田切亞弓會在東京跟橫濱周邊的二十多所學校校慶中演出。

  但是,明年以後就不再舉辦任何校慶演唱會了。所以,這次用來當做公演會場的絕念會館一定爆滿的。

  「不過……」

  耕平目不轉睛地盯著年長的紳士。

  「你到底有什麼企圖呢?北本先生。」

  聽到耕平壓低聲音的問題,北本先生苦笑著對他搖搖手。

  「喂喂,別說的這麼難聽好不好,我只是來探望老朋友,順便帶來夢來見識一下大學的校慶而已呀。」

  他所說的老朋友是聖路加斯大學的校長,北本先生打算明年春天讓來夢進入聖路加斯大學的附屬中學就讀。

  至於來夢呢,十一月一日星期六是創校紀念日,二日是星期天,三日是文化節,對她而言,這是一個快樂的三天連休假。育幼院院長准許她這段期間住在北本先生家。

  「我並不打算利用人際關係讓來夢入學,來夢應該可以堂堂正正的考上,對不對?」

  「那就不知道啦,我的成績比普通好一點,可是又不是什麼秀才。」

  來夢用輕鬆的語氣帶過大人對她的過度期待。可是不一會兒又打直脖子說:「不過,如果考進這裡的中學的話,是不是可以成為耕平大哥的學妹?」

  「我可不是附屬中學的畢業生喲。」

  因為這是事實,所以耕平只能這麼回答。不過他很高興聽到來夢這麼說。跟來夢分手的時候,他曾經想過「等自己成長後應該有足夠能力去保護她」,結果還來不及成長就又見面了,但是從來夢那句「是不是可以成為耕平大哥的學妹」,就可以知道來夢對他的信賴感還是不減當時。

  突然來夢把眼睛睜的大大的,一副想說什麼又說不出來的樣子。耕平越過她肩頭一看,視線被一張有眼睛、有鼻子的南瓜臉塞的滿滿的。

  「南瓜騎士要把你們帶到終年黑暗之國!」

  來夢眨眨眼睛,笑了起來。因為對方出現的太突然,剛開始的確嚇了一跳,可是南瓜騎士隨即拿下了套住頭部的南瓜。是一張稍嫌肥胖又有點鬆弛的年輕男孩的臉,淡眉下的小眼睛露出好好先生的光芒。這個男孩是耕平同班、同學科的籐崎順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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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Ⅲ

  籐崎說有話要告訴耕平,兩個人就站在離來夢約十步左右的石梯上,面對著面。


  「怎麼戴著假面具就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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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7-12 02:19 PM|只看該作者
  Ⅳ

  和其他四個學生一起站在舞台上的時候,耕平覺得背後有一股強烈的壓迫感,那是數千名學生散發出來的既羨慕又嫉妒的視線。那股視線化為實體的波浪拍打在耕平的背上。耕平覺得很無奈,他跟其他四個人不一樣,他根本不願意站在這舞台上的。感覺上好像有什麼不祥的事情,戴上了笑臉的假面具向耕平招著手。當然觀眾們是不會瞭解耕平這種心理的。他們只看到他猶豫不決的樣子,所以用嘲弄和嫉妒來攻擊他。

  「怎麼啦,幸運的傢伙,你是不是激動的在發抖啊!」

  更下流的話接二連三的飛了過來,當來夢在觀眾席上,正要為耕平大抱不平的時候,舞台上有了動靜。拿著麥克風的小田切亞弓走向耕平。她很高,再穿上高跟的靴子,眼睛的位置幾乎和耕平同樣高。

  「就是你,我們來二重唱吧。唱什麼呢,對了,符合這個夜晚的歌曲……」

  耕平一陣顫抖,胃和心臟好像碰觸到冰塊一般,讓他往後退了半步。耕平告訴自己,眼前這個女人是一種非常不祥而且危險的存在。但是這不是理性下的結論,只是所謂敏銳感性下的警告。所以連耕平自己都無法接受自己那樣的反應了,更何況是那些被興奮狂熱沖昏了頭的觀眾們。

  「怎麼了,是不是我哪裡惹你不開心啦?」

  亞弓笑了,笑容裡充滿著蠱惑,耕平覺得應該徹底迴避這樣的笑容。到底要怎樣才能脫困呢,耕平沉思著。觀眾席上不懷好意的視線集中在看起來呆杵在那裡的耕平身上。

  「幹什麼嘛,不知好歹的混蛋!」、「你要讓亞弓小姐難看嗎?」、「你敢對我們大家的亞弓小姐這樣?」、「不饒你!」、「不饒你!」、「把他拖下來!」、「對,換我來!」、「向亞弓小姐道歉!」、「快道歉!」……等等幾近歇斯底裡的怒吼波濤猛烈的拍擊著舞台。

  北本先生伸出手來壓住來夢的肩膀,因為來夢氣勢洶洶的站起來要為耕平辯護。北本先生的眉間露出不安和緊張。這件事大有蹊蹺,大家好像被一種看不見的指揮者控制著--北本先生這麼想。這時候,舞台上的一個學生發出了驚慌的聲音。

  「怎麼了,喂,這是怎麼回事?」

  很理所當然的一個問題,可是耕平沒有獲得解答。舞台整體變成一個異次元的世界,觀眾席上滿座的觀眾好像快速的離開遠去。那種感覺就像那些人們搭乘著在遠方黑暗裡奔馳的列車,從窗戶看著這邊。

  在黑暗中奔馳的列車。

  那種景象震撼了耕平,讓他想起晚夏那一夜所經歷過的怪事。異樣的浮游感襲向他,腳下失去了著地的感覺。他浮在半空中,俯視著下方的列車。把臉貼在窗戶上凝視著黑暗的人,正是來夢……

  「耕平大哥!」

  那個聲音,或者是具有方向的意識抓住了耕平的雙腳。耕平感覺到自己被拉了下來,他的雙腳踩到現實世界的地面。重力讓他搖晃失衡,一隻膝蓋跌跪在地面上。這時候耕平的聽覺才恢復了正常,落雷的聲響在他耳邊漩繞,照明消失了。

  「打雷了!就在附近!」

  整個暗下來的會場陷入一片混亂中。大部分的觀眾離開座位,慌亂不知所措,失去了判斷能力。哀嚎慘叫聲震盪著場內的空氣,恐怕只有少數人有自覺自己當時在說些什麼了。

  「鎮定點,鎮定點!這棟建築物有避雷針,不必擔心,請回到座位上坐好。電馬上就來了,你們在亞弓小姐面前表現的這麼差勁,她就不唱了喲!」

  司儀的聲音大半被吞噬了,卻帶著要命的說服力。特別是「亞弓小姐就不唱了喲」這句話產生了絕大的效果。從司儀的位置移向四周逐漸恢復了平靜。接著有節奏地叫著「亞弓小姐、亞弓小姐」的嘰喳聲開始擴散開來。當秩序在奇妙的方式下恢復時,二樓的一部分塌崩,有人隨著建築材料傾倒,掉落在一樓的座位上。

  慘叫聲響起,卻沒有人聽見,因為觀眾們的聽覺已經到了飽和狀態,而且就在那一瞬間所有的燈光齊亮,絕妙的時間搭配,充滿了惡意。好不容易適應了黑暗的眼睛,沒有辦法一下子面對突來的亮光,只感到一陣暈眩。這時候一聲清晰的慘叫聲,貫穿了飽和狀態下的感覺。

  「又要塌崩啦,快逃呀!」

  混亂爆發,轉化成恐慌。燈光再度消失,隨之又亮起,不斷激烈快速的點點滅滅。這樣的燈光更加速了觀眾的恐慌,大家嘶聲吼叫逃竄到出口處,彼此瘋狂的推擠。站在稍高的舞台上的耕平清清楚楚的看見了來夢她們。

  「耕平大哥!」

  「我在這裡,來夢,小心啊!」

  耕平跳下舞台,馬上被捲進了混亂了漩渦,他奮力的突破重圍。又撞、又推、又踢,還飛跳到一個個子比他大一號的後援團團員肩膀上再一次確認來夢他們的位置。千辛萬苦衝到來夢和北本先生相互掩護對方而不得動彈的地方,立刻踢開那些不分青紅皂白擁上來的學生。右手護著來夢,左手護著北本先生,好不容易才逃到大廳外面。雖然法蘭絨運動服的鈕扣被扯落、披頭散髮、落魄到了極點,但是三個人都平安無事就該慶幸了。

  「你還好吧,來夢。」

  「嗯,我沒事,耕平大哥呢?」

  「托大家的福,我也沒事。」

  好像跟這小女孩在一起,就會碰到什麼奇妙的事--耕平這麼想,但是北本先生的想法卻跟他有點不一樣。調整了一下呼吸,剛邁入老年期的紳士苦笑著說:

  「唉、唉、和耕平、來夢一見面好像就會發生不尋常的事。」

  「北本先生不也在一起嗎?」

  耕平提出反駁,不過那只是反射下脫口而出的話。耕平發覺自己不得不接受北本先生那樣的感受。因為他可以感覺到,在來夢和自己的體內存在著可以稱為異次元通道的東西。雖然,如果可能的話,他很想把這個存在遺忘掉。

  身旁不知是誰刻意地發出了笑聲。

  「今年的校慶就這樣結束啦。校慶前夕就結束的校慶還真稀奇呢。」

  好個絞盡腦汁的笑話,卻沒有人回應。淹沒了整個校園的恐怖和激動的驚叫聲,沒有因為雨的拍落而靜下來,直到警笛聲擴延才整個被壓抑了下來。大概是有人報了警,救護車和警車長驅直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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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7-12 02:22 P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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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大天使的十二小時》

 
  Ⅰ

  林蔭大道上盈溢著秋意和落葉,午後稍晚的陽光灑落地面,在地面上畫出了樹木樹影的馬賽克圖案。再加上人影,路面本身就像皮影戲的舞台了。

  看起來二十多歲的年輕人踩過落葉和樹影走著,自然毫無矯飾的穿著一件夾克,說他是薪水階級的嘛,倒還更像個參與學術或創作活動的人,不成型的頭髮跟金黃色的陽光糾結在一起。

  另一個人影出現在年輕人的視線中,是一位女性,年齡約莫十八歲到二十歲之間。一襲夾克、洋裝配上裙子的裝扮,像流行雜誌上活生生的彩頁。略帶褐色的頭髮呈現優美的波浪曲線披灑在肩膀上。一樣略帶褐色的眼眸流露著楚楚動人的色彩,直視著年輕人。年輕人傻傻的杵著,拔不開腳步。美麗的姑娘在枯葉上滑行似的跑了起來,將身體投入年輕人的手臂裡…

  「耕平……!」

  「來夢……!」

  光線在兩個人四周如萬花筒般地舞了起來。

  「哇,羞死人了。拜託饒了我吧,這像什麼樣子啊!」

  不知道是哪裡爆出某人的思維。

  ……雖然到了一半就發現是一場夢,卻很捨不得就那樣醒過來,即使在夢裡迎接他的將是一個殘局。

  耕平的視線停留在天花板上,但不是那片天天在便宜公寓中看的天花板。如果是建築家的話,大概會使用別的形容,可是一般凡人只能用「花了更多錢的天花板」來形容。昨晚,也就是萬聖節的晚上,耕平成為北平先生預計外的客人,留宿在北本先生家。

  「在夢裡,來夢一直叫著耕平呢,嗯,總不能叫她加先生兩個字吧?」

  耕平望著天花板苦笑。他還是覺得聽來夢充滿精力和信賴的叫他一聲「耕平大哥」比較符合彼此的關係和心態。

  耕平起身離開床鋪。這個房間只有六個榻榻米寬,但是和耕平住的公寓完全不一樣。北本先生家的,應該說是北本府邸二樓的一個房間是客人專用的和式房間。早晨的陽光透過純白色的窗格紙,溫和的照在房間的每一個角落。壁間擺飾著景德鎮的白壺,散發著深沉的光澤鎮坐在那裡。

  耕平穿上放在枕頭邊的衣服,把棉被折好後放進櫥櫃裡。正想去借個洗手間,走到走廊時就遇見了同宿的客人,也就是住在隔壁房間的立花來夢。

  「早,耕平大哥。」

  「早。」嗯,還是這樣叫比較好,耕平自然的點點頭。兩個人肩並肩,盡量不發出聲音的走下樓梯。

  「昨晚睡得不怎麼好。」

  「我也是,盡做一些奇怪的夢,來夢也是嗎?」

  少女微微一笑。

  「嗯,還有因為好久沒有一個人睡了,睡的不太安心。」

  啊,原來如此--耕平對自己的不瞭解感到不好意思。來夢從小就是在育幼院長大的。一直有室友同住,根本和單人房無緣。昨天晚上一個人睡在客房,也難怪她睡不好。

  耕平覺得來夢很可憐,不過這也許只是一個住慣單人房的人對她的一種關懷。

  「常常都是一個房間住三個人左右嗎?」

  「住四個人呢,來夢最年長,其他三個是五年級、四年級、三年級。」

  「咦?三個低年級的學生啊,來夢也真辛苦呢。」

  「沒辦法,我已經六年級了嘛。不管是在育幼院裡或是學校都要照顧低年輕的年生。」

  「真是太了不起了。」

  「可是偶爾也有出糗的時候……」

  來夢笑著,臉上綻放出的絢麗光彩挑動了耕平的心。就世俗的眼光來看,來夢算是個不幸的孩子。父母雙亡,而且還是很不尋常的死法。無依無靠地被寄養在育幼院裡,為了尋找母親而展開的旅程又遭遇到奇怪的事件,陷入確認母親死亡的困境。不管是命運的女神還是大天使,是不是能夠對這個小女孩再好一點呢?

  可是,來夢似乎無意去詛咒自己的命運。就像耕平自己,在精神的某處有個通風口,可以舒解讓人窒息的家庭帶給他的壓力一樣,來夢也有這樣的通風口吧。而且說不定比耕平的還大、還優秀,只希望這難得擁有的通風口不會因為蓄意的破壞而遭到堵塞。如果真的發生這樣的事,耕平一定會想辦法阻止吧。這樣的話,耕平跟來夢的邂逅,對來夢而言將會是一段「良緣」。

  Ⅱ

  桌上擺滿了日式早餐,有白飯、豆腐味噌湯、豆腐皮、鹵青菜、醃鮭魚片、烤海苔。四溢的香味重重打擊著耕平。

  「唔,好棒的感覺。」

  耕平深切而實際地感受到家庭料理的存在意義。過去整整一周,耕平的早餐都是清一色的,一般市面上販賣的玉米片淋上牛奶。只是在最短的時間內補充最低限度的營養而已。玉米片本身並沒有錯,但是真的完全沒有味道。而並排在眼前的早餐,不但又香又熱騰騰的。讓家庭這種抽像的存在,在食慾的世界中實體化了。

  先把這些理論擱置一旁,耕平把陳列的早餐一掃而空,來夢也差不多。

  然後北本先生趕耕平和來夢到客廳去。他拿著三份報紙,報紙上已經刊登著昨天晚上在聖路加斯大學發生的事件。

  報紙上報導說:「萬聖節慘劇」中,有四人死亡、三十九重傷、一八六人輕傷。所謂輕傷者是指目前在聖路加斯大學醫學院附屬醫院接受治療的患者。其中並不包括耕平、北本先生和來夢,他們很快避開混亂離開了校園,因為他不覺得傷口特別疼痛,也不想被警察帶去問口供。如果有人說他這種態度不合作,他也認了。

  在醫院接受治療的輕傷者,不是回答警察的詢問,就是面對電視台和報社的採訪。

  「好像大家都被催了眠一樣。現在回想起來,實在不知道為什麼那麼興奮。外面雷聲大作,會館內燈光閃閃滅滅,音樂和歡叫聲震得人耳朵發疼。頭腦一片空白,心情卻不斷的亢奮起來,身體彷彿就要爆炸了。」

  綜合他們的證詞,就像上列所描述,但是無論當時的氣氛有多詭異,意外還是意外,根本就找不出任何犯罪的蛛絲馬跡。如果真有人設計了這場「萬聖節慘劇」,又能從中得到什麼好處呢?

  「一定是其他製作公司嫉妒亞弓小姐實力和人緣,所以策劃了這個事件。為了這們這群忠實的亞弓小姐歌迷,請你們一定要把犯人找出來。」

  有些學生這麼大聲疾呼,可是警察並不打算認真接受他們的意見。因為搖滾演唱經常會發生這種事,狂熱的歌迷難免失控。這次的事件看來也會在「最近的大學生太缺乏自我控制力,真叫人傷腦筋。」這麼一句話中劃上句點。耕平早看透了這一點,所以才會離開現場的。無論他說什麼都不會改變警察的結論。

  到北本先生家後,仔細檢查了一下身體,發現耕平全身有以「成打」為單位的撞傷、擦傷、瘀血、腫塊。好像在混亂中跟毫無次序的物理能量狠狠的衝撞過。當然,為了讓包括自己的三個人以逃脫,他也踢開了不少了。

  「說不定被我撞倒的人更多,傷勢也更嚴重呢。」

  懷著一絲不安的滿足感,耕平自己包紮傷口,構不到的傷才讓來夢幫忙。北本家的急救箱內,該有的藥幾乎是一應俱全。替他拿急救箱來的北本夫人興沖沖的問他「是不是參加了什麼示威遊行?」耕平回答說「很可惜,不是。」

  「日本人喜歡慶典前夕更勝於慶典當天。」

  耕平以前就聽過這樣的話。或許真的是這樣吧,聖誕夜總是比聖誕節當天熱鬧,過年時也是除夕夜比大年初一熱鬧。不過這次的萬聖節前夕真的是夠瞧的。簡直是惡魔吹奏著魔笛,振翅飛過夜空的一夜。說不定「大天使加布利亞路會在萬聖前夕釋放惡魔十二個小時。」的傳說是真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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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Ⅲ

  「我那個先生很老實,就是不懂得什麼生活情趣。我一直希望他偶爾做些破天荒的事,最近他常為了工作外的事情到處奔走,讓我滿訝異的。」


  稍嫌肥胖的北本夫人端茶到客廳的時候,壓低嗓門調侃的說。北本先生調整了一下坐姿,把報紙摺好,做勢要夫人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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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Ⅳ

  「跟北本先生同住的不只夫人,還有女兒女婿。兩個年輕的客人也和他們見過面了。」

  北本先生沒有兒子,只有兩個女兒,都已經結婚了,次女嫁給少壯的西洋史學者,住在京都。長女叫真子,招贅成親,入贅的夫婿幫北本先生經營事業。

  這個人叫做典夫,三十五歲。小時候出過車禍,一隻腳有點行動不便,但是有紮實的經營能力以及平衡的社會感。對於北本先生要領養來夢這件事,他是這麼對妻子說的:

  「就照岳父的意思去做吧。反正岳父又不是要把所有的財產過繼給她。」

  「好像只想供應她好好讀完大學,之後不管結婚還是就業都隨便她了。」

  他的妻子,也就是北本先生的長女,也不是個不通情理的女性,只要有一定的限度,她是不會反對父親所做的事情。

  「不過那個大學生跟岳父和那個孩子是什麼關係呢?是怪異幻想文學館的成員嗎?」

  「應該是吧。雖然看他的樣子不像是喜歡怪談,而像個喜歡運動的人,可是最近的年輕人就是這樣,偶爾也會有些奇怪的興趣。」

  「嗯,原來如此。」典夫點點頭說。

  因為一隻腳行動不便使他不能自由自在的享受運動。不過除此之外,他擁有多項的興趣。例如畫水彩、寫短詩、圍棋是業餘三段,還讀了很多書,甚至透過相同興趣結交了不少朋友。他很尊敬岳父,所以不會認為岳父交了什麼奇怪的朋友,但還是用自己的眼睛確認了一下這個所謂的大學生。

  最後評斷出能戶耕平這號人物,對北本先生而言,並不是什麼有害的存在,就繼續跟他談下去了。

  「很遺憾,我對怪異小說不是很清楚。」

  「是嗎?」

  「大概只看過洛夫克拉夫特、布萊克伍德、斯托卡、M•R•詹姆斯、霍奇森等人的小說吧。」

  耕平心想其實讀過那些就夠啦,他也只看過洛夫克拉夫特跟霍奇森。斯托卡是《吸血鬼杜拉卡拉》的作者,結果只是杜拉卡拉聲名大噪。曾經仔細讀過那本小說,看樣子,典夫好像比耕平更適合當怪異幻想文學館的成員。典夫應該會繼承岳父事業中比較正當平凡的部分吧。而比較偏向娛樂的部分大概會另外有其他人繼承吧。

  這個其他人很可能就是耕平。從北本先生的言談之間已經可以看出一些蛛絲馬跡。對耕平而言,那是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不是不願意,只是很懷疑自己值不值得他這樣的信任或期待。自從晚夏那一趟奇妙旅行以來,北本先生就對耕平的勇氣、責任感、行動力賦予很高的評價。可是有勇氣和責任感並不一定就有能力,如同勇敢的士兵未必會成為優秀的將軍。

  將來的事先暫時擱一邊,目前耕平有件非做不可的事。他借用玄關處的電話,電話的對象人物籐崎順也接到耕平的電話後,顯得有點驚慌。

  「能戶,你現在在哪裡啊?」

  「在有電話的房間啊。」

  這樣的回答不太像耕平的作風。但是在耕平看來,昨晚發生的異常事件,讓他對籐崎不得不產生或多或少的懷疑。也許一切都是偶然,但是一票難求的公演入場券,他為什麼拿得到,而且剛好是三張。又為什麼籐崎自己不進會場呢。關於這幾點,至少要聽聽籐崎他自己怎麼說。

  「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嘛。」

  「是嗎,我知道了。」

  「你真的知道了嗎?」

  「我知道你一點誠意都沒有。你是不是打好了算盤,期末考的時候,跟我之外的人借筆記啊?」

  耕平的聲音冷的像乾冰一樣,籐崎顯然緊張了起來。

  「喂,等等,等一下!」

  「已經沒什麼好說了。」

  「你怎麼可以用筆記來威脅我,能戶耕平,你這樣還算是人嗎?」

  「你呀……」

  耕平實在是聽不下去了,但還是勉強繼續他的外交談判,好不容易才引出籐崎的答案。籐崎是在前幾天收到了一個未署名的信封。打開信封一看,裡面放著小田切亞弓將在聖路加斯大學校慶舉辦的演唱會入場券三張,還有一張用文書處理機打的信。信上寫著「小田切亞弓希望你把這些入場券交給你的朋友能戶耕平,事後會送給你小田切亞弓的簽名色紙跟新歌卡帶做為謝禮。」

  「我當然別無選擇啦,對不對,能戶?」

  「那種連寄件人都不明的信,你也照收啊。要是我,連開都不開就把它扔了。」

  「我可是免費給了你小田切亞弓音樂會的入場券啊。就算結果發生了那樣的意外,在交給你入場券時,我也不會有罪惡感啊。」

  「誰叫你要有罪惡感的,我只是覺得你應該要感到懷疑才對。舉世聞名的小田切亞弓會指明把入場券交給我這種默默無聞的學生,你不覺得奇怪嗎?」

  「也不是沒想過……」

  「不是沒想過,所以呢……?」

  「但是我又想,大概是亞弓小姐對慈善事業有興趣吧。」

  「哦,是嗎?」

  耕平只覺得好笑,不想再追究下去了。籐崎雖然是個滿輕率的男孩,可是絕不是那種會惡意陷害朋友的人。耕平這麼認為,所以他的結論是再逼問籐崎也問不出個結果來的。或許直接跟籐崎面對面有辦法問出更多的事,但是光靠電話就有極限了。

  「總有一天我會找你把事情說清楚的。就算是騙我也成,你最好先想好怎麼說服我。」

  「不過,能戶……」

  「什麼事?」

  「你想我真的可以收到亞弓小姐的簽名色紙和新歌卡帶嗎?」

  耕平沒回答就放下了話筒。

  從玄關回到客廳時,看見北本先生正在和某人講電話,還一邊不斷的動筆寫著。坐在沙發上無聊的晃著兩隻腳的來夢看到走回客廳的耕平就對他笑了笑。耕平在她旁邊坐了下來,還講不到兩三句話,北本先生的電話就結束了。他一手拿著剛才寫的備忘錄,在自己的位子坐下來後,喃喃說著:

  「原來小田切亞弓這個女孩是宗方禮子的女兒啊。」

  北本先生懊惱自己的失察,可是耕平他們知道小田切亞弓,卻不清楚這位叫宗方禮子的女性。因時代不同而產生的認知差異似乎是確實存在的。

  由北本先生的說明得知,宗方禮子具有相當知名度的女性評論家。大約在二十五年前,一直都很活躍。她寫的青春論、戀愛論都上了排行榜前十名,還經常上電視,每週都會在日本的某處開一場演講會。三十歲前過著單身生活,跟高知名度的建築家、日本畫家、電影導演反反覆覆演出了多次的「感人之戀」,最後嫁給大藏省的高級官員。在那之前,她倡導自由奔放的生活方式;嚴厲批判舊有的結婚制度;主張女性自主獨立;提出激烈的男女平等論。如果跟無名的市民結婚得到平凡的幸福是她所求的,那麼還能得到大家的諒解。但是,跟高級官員結婚就有一點棘手了。也就是說,她自己把自己過去所主張的生活方式都一概推翻了。

  「什麼嘛,說的那麼偉大,居然跟高級官員結婚了,真是有夠庸俗了。」

  她被眾多的讀者和崇拜者給唾棄了。書不再寫了,也不再出現在電視上。在傳播媒體的世界,榮枯盛衰的速度是很快的,現在她的名字早已被遺忘了。至於十九歲的耕平根本連這個名字都沒聽說過。

  但是,被遺忘也未必就是不幸。宗方禮子的先生從大藏省事務次官退休後,擔任日本貿易銀行的總裁,還穩穩的坐上了東西銀行總經理的寶座。在東京世田谷區成城蓋了大豪宅,又在輕井澤及夏威夷有別墅--可以說是一個成功的上流社會人士。才色兼備的宗方禮子,在政經界人士齊聚的宴會中,輔助先生深獲好評。當然這時候她已經改名為近石禮子。過去她也曾主張過夫婦各自擁有自己的姓氏這些事,她好像都已經忘得一乾二淨了。

  「唉,不管怎麼說,他們母女倆都可以就是領導時代潮流的才女吧。」

  北本先生這麼評論後,將備忘錄放進襯衫的口袋裡,看著來夢和耕平,改變了話題說:

  「今天我是打算帶你們去狄士尼或是哪裡的遊樂場玩玩的,你們覺得如何?」

  「耕平大哥呢?」

  「我沒其他的事。」

  如果沒有發生什麼事的話,耕平本來是打算去參觀一下校慶的。可是因為昨天的意外,校慶在開始時就被攪翻天了。現在校園裡到處都是面無表情的警察走來走去,精心籌劃的展示場、實習商店大概也都收攤了。正在想和來夢去遊樂場玩玩也不錯時,電話鈴聲柔柔響起,北本先生拿起了電話。就是這通電話決定了耕平的去處。

  「啊,是池之內。」

  池之內是聖路加斯大學的校長--耕平花了二十秒的時間才想起來。一般而言,很少有大學生可以馬上想起校長名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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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Ⅴ

  耕平從來沒想過在校期間能有機會踏進校長的辦公室。聽說五年前聖路加斯大學的棒球隊在聯盟賽中榮獲睽違了二十年的冠軍時,當時的校長曾經和學生們搭著肩,在神宮球場高唱著校歌。很可惜,據說那個校長幾近於音癡,幸虧校歌、啦啦隊歌這類的東西並不需要藝術性,只要唱得精神飽滿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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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鏡子呀、鏡子呀!》


  Ⅰ

  根據統計,十一月初日本多半是晴天。萬聖節當天也是令人舒暢的萬裡晴空,幾乎可以一直線看到成層圈去。但是昨天傍晚之前也是這樣子的。

  在聖路加斯大學的校長室裡,耕平佇立在窗邊,望著外面的景色。校長室在二樓,他向下望去,走在石階上的學生們的談話像上升的氣流般浮了上來,幾乎都是在抱怨校慶取消的事。有的人是熬夜趕出了展示品;有的人是供錢擺了攤子,想趁機好好大撈一筆;有的人是想製造跟他校女生交往的機會;有的人是為了演出英語話劇,拚命背了伯德納蕭的台詞。他們用或軟或硬的語氣抱怨校慶活動臨時被取消;生那些不通情理的壞學長和警察的氣;咒罵那些同意取消校慶活動的執行委員會的懦弱。

  都已經死了四個人了,暫停校慶已是不得已的行動。繼續舉行的話,一定會受到社會的嚴厲指責。再說,又會有多少客人上門呢?

  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夢悄然來到耕平身旁,看著窗戶,看著底下。這時,長輩們仍繼續著他們的對話。

  「黑魔術的事,你跟警察說了嗎?」

  「當然不會說啊,又沒證據。也不知道跟昨天的事有沒有關?」

  校長有點焦慮的搓著厚實的雙手,看北本先生沉默不語,自已又接著說:

  「何況黑魔術這東西又沒有觸犯法律,要拜山羊頭或金魚都是所謂的信仰自由。不過這當然是違背了社會善良風俗,也違背了我們學校的創校理念。」

  「但是,黑魔術的儀式多半都需要很血腥的祭祀牲品,如果用的是雞或貓還好,用人來祭祀的話就絕不可坐視不管了。對不對?」

  北本先生不疾不徐的道出了校長的不安,這次輪到校長保持沉默了。

  耕平從窗邊轉向他們說:

  「我可以出去一下嗎?」

  耕平提出這樣的要求,因為他覺得再談下去的內容可能會愈來愈陰沉悚人,他不想讓來夢聽見。北本先生好像也馬上察覺到他的意圖說:

  「也好,你們就暫時離開一小時吧,不要走太遠了。」

  「知道了。走吧,來夢。」

  耕平行個禮帶著來夢出去後,校長向北本先生投射出詢問的視線。

  「那個學生是你的什麼人呢?」

  「聖路加斯大學裡最值得我信賴的一個學生,也是我的助理。」

  「助理?」

  「偵探通常都會有一個助理職,雖然不是什麼名偵探。你找我來,不也是要我扮演偵探的角色嗎?」

  校長沒有立刻接答,像是迷失在表情和回答雙方的選擇裡。好一會兒才開口說:

  「我還以為你是個老實嚴肅的人,沒想到也有幽默的一面,說幼稚就有點失禮了。」

  「我太太也這麼說呢,應該說是到了六十歲才顯露本性吧。」

  校長看了北本先生揶揄的表情一眼,皺著眉頭說:

  「聽著,這不是什麼怪異偵探小說,而是可能正發生在你母校的兇惡現場事實啊。」

  「我知道,是在你工作地發生的棘手現實。如果你不是找我來當偵探的,那找我來做什麼呢?妨礙善良百姓的小小休假可是大罪唷。」

  在校長回答前,敲門聲先響了起來。一聲「請進」的同時,校長秘書從打開的門探出頭來,對校長使了一個眼色。暫時離開了兩分鐘的校長,再度出現在北本先生眼前時,臉上毫無血色。

  「北本先生,大事不好了。」

  「這次是哪所學校?是不是又出現了死者?」

  北本先生沉著回答讓校長直盯著他看說:

  「你怎麼知道其他大學發生了意外?」

  「有五分的命中率就該說看看,說中了人家就會認為你很聰明。好了,不開玩笑了,你把詳情告訴我吧,哪所學校發生的?」

  校長點點頭,開始述說。可能是意外,也可能是兇案發生的地點是港區的白鳳大學校園。這是一所比聖路加斯大學更具規模,也是為傳統的私立名校。這所學校也熱熱鬧鬧的舉行校慶,但是,就在接近正午的時候,學院足球對抗賽中的選取手突然開始打架。聽說最後把觀眾也捲了進去,形成一場大暴動,傷亡慘重,警察也趕到了現場。

  ※       ※       ※

  耕平帶來夢去聖路加斯大學的自助餐廳。本來耕平是想請來夢去池袋或目白吃午餐的,可是北本先生交代過他盡量不要走遠,而且來夢也對大學的餐廳充滿了興趣,想在那裡用餐。對耕平的財務狀況來說,當然是再好不過的事了。選擇了學生自助餐廳是因為這裡還算滿新的。

  耕平和來夢在冷清的自助餐廳點了午餐。這裡的設備跟其他大學的建築物一樣古老,但是據說菜餚有味道跟份量勝過所有東京私立大學的學生餐廳。耕平譏嘲地想著,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其他大學的菜餚一定難吃到極點。可是來夢吃著只有份量還算很充足的蛋包飯,吃得非常開心。

  跟來夢在一起是那麼理所當然的一件事,所以分隔兩地不知何時能夠再聚的那九個星期,反而覺得非常的不實際。耕平想,以後要盡可能找時間去見來夢,可是這樣的話,他跟北本先生之間的往來也會愈來愈頻繁。他並不是避著北本先生,只是想到這樣下去的結果可能會成為怪異幻想文學館的在員,就覺得感覺上滿奇怪的。

  自然餐廳有兩百個人的座位,但是包括耕平和來夢在內只坐了三十個人左右。其中一個少女穿著大領、有花邊的粉紅色衣服,跟看起來像是母親的女性坐在一起。大概是某個教授的家人吧,年紀跟來夢差不多,直直的長髮披在肩膀上。耕平不會分辯兒童衣裳服的好壞,但是那一身的衣裳服、裙子、鞋子應該都很貴的。耕平在頭腦裡,想像著來夢穿上那些衣服的樣子。

  「嗯,好像不太合適。」

  耕平在內心苦笑,他一直覺得來夢是個少見的美女,卻很難想像她像個小姐一樣穿上裙子的樣子。出現在腦海裡的模樣倒像個衣服沒幹,暫時被迫穿上的衣服,一臉不情願的男生。論姿色,穿著粉紅色衣服的女孩絕對比不上來夢,可是很清楚的讓人感覺她是個「女性」。耕平想,大概是差別在第二性徵有沒有出現吧。來夢還是跟在晚夏的旅途中相遇時一樣,完全沒有出現第二性徵。

  小學六年級都上到十一月了,居然還沒有出現第二性徵,在這個時代可說是發育晚了一點--耕平這麼想。但是這種事本來就是因人而異,總不能去問她月經來了沒有吧?最後,耕平是下了一個很不公正的結論,那就是不管怎麼樣,來夢都比那個女孩漂亮多了。

  就在耕平想著這些無害他人卻很自我的事情時,自助餐廳裡發生一些事。穿著粉紅色衣服的少女站在很大的鏡子前面。那是嵌在自助餐廳東西面牆上的鏡子,長一百九十公分,寬九十公分,表面有些泛黃,還有幾條細細的裂痕。站在鏡子前面的少女一邊整理衣襟;一邊瞧了一下鏡子深處,從鏡子裡可以看到坐在桌邊的來夢。粉紅色衣服的少女好像知道來夢跟自己是「同性」,對她懷有早熟的競爭意識。大概是比較過自己跟隨來夢服裝,確定自己比較跟得上流行,微笑中帶著無罪的勝利感。鏡子裡的少女也相應露出微笑,然後微笑變成了張大嘴的笑,白亮發光的牙齒從張大的嘴邊露了出來。

  整個自助餐廳發出了尖銳的驚叫聲,耕平回過頭去看。不過主要不是因為那些驚叫聲,而是因為來夢瞪大眼睛的表情。結果他看到兩隻綠色的粗手腕從鏡子裡伸出來,抓住了少女的身體。

  耕平踢倒椅子站起來。

  動作看起來很快,卻不是耕平最快的動作。如果面臨危險的是來夢,他一定會在思考之前的光景的含意前先採取行動。但是,克服零點五秒左右的時間之後,他的敏捷行動還是無可挑剔的。

  起跑,跳過一張阻礙的桌子,耕平來到鏡子前面。粉紅色衣服的少女已經被煙霧迷濛的鏡子逐漸吞噬。耕平兩手抓住少女的身體,猛力一拉。

  應該是力道跟時機的掌握比力量的強弱更重要吧,少女的身體被剝離了黏答答的灰色鏡面。就在這時候,綠色的手腕攫住了耕平的一隻腳。耕平用力一退,手腕之後是肩膀;肩膀之後是頭部,緊接著從鏡子貫穿而出。形狀還像個人,可是看起來就像本來就被塑造成腐爛狀體的塑膠人偶。這個怪物的兩隻手腕緊緊抓著耕平,剝奪了耕平的行動自由,閃閃發光充滿邪氣的雙眼直逼耕平。

  「快救他啊!」

  來夢大叫,可是學生們毫無動作。他們不是故意見死不救,只是面對這種非現實的場面,意識發揮不了作用,神經麻痺,完全動彈不得了。如果把這種情況稱為膽小就有些殘酷了。

  不過,不管他們有任何原由,對來夢而言,他們根本幫不上忙也是事實。來夢不再發出無益的怨歎,開始採取行動。她半個身子爬上桌子,抓起大瓶的調味醬就往鏡子衝過去。她完全不怕,為了救「耕平大哥」,來夢可以無視恐怖。那種心情就像當下如果主、客立場互換,耕平也會擁有的心情。唯一的差別是來夢沒有意識到那樣的心情。

  來夢把雙手伸向前方,使盡全身力量把調味醬潑向怪物的眼睛。

  大量的調味醬飛進怪物的眼睛。

  事實證明怪物是有痛覺的。怪物所發出的慘叫聲充滿著痙攣和憤怒。怪物的手失去了力量,耕平和少女也恢復了自由。耕平把少女推向後方,交給她的母親,自己扶著來夢向後退。

  怪物掙扎著,每次掙扎身體都會產生變化。可能是拼了命好不容易才偽裝出完整輪廊的生物模樣卻在痛苦中失去了維持的餘裕。手腕變形,肚子像球一樣的膨脹起來。怪物發出文字無法形容的慘叫聲,看樣子不是什麼強大的怪物,只是利用在兩個世界來來往往,不值得一提的小角色。

  怪物發出啪嚓啪嚓的響聲,不斷變形,同時往一個方向前進。前進的地方剛好站著個瘦瘦的學生,身上穿著不合時宜的軟質套裝。

  「哇,別過來,別過來啊!」

  學生尖叫著,那是很正常的要求,但是怪物沒有聽他的。這時候,怪物的形狀完全走了樣,像一團已經開始溶化的冰淇淋。恐怕是細胞或身體組織已經沒有能力再維持一個清晰的形狀了。

  學生繼續尖叫著,別說是抵抗了,連逃跑的動作都沒有。好像以為只要自己他這樣尖叫,就會有某個勇敢的人出來保護他似的大喊著:

  「救命啊,媽媽,救命啊!」

  即使事態已經非常緊迫,耕平還是不能對他萌生厭惡感。又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孩,就算不跟怪物打鬥,也該靠自己的力量逃跑吧。耕平心裡這麼想,可是又不能見死不救,他靠近怪物,使勁的踩踏、蹂躪怪物消消脹脹的身體,沒想到真的產生了效果。

  怪物更瘋狂的竄逃,失去視力的逃亡根本到達不了目的地。怪物想逃進通往異世界的通道;也就是鏡子,卻一直到不了。

  這時候其他學生才開始展開行動。大概是看到怪物想逃走的樣子所以放心了,而不是鼓起了勇氣。他們尖叫著「混蛋傢伙」,然後把桌上的盤碗扔向怪物。當瞎眼的怪物到達鏡子前面時,一張椅子被扔了過來。可是因為怪物不斷的蠕動著變形的身體,所以沒有丟中,椅子撞上鏡子,把鏡子撞得粉碎。碎片飛落在怪物的身上,怪物發出痛苦的哀號聲。

  這麼一來反而麻煩了,應該等怪物逃進鏡子以後再打破鏡子的,這樣的話,怪物就不能藉由鏡子再到這個世界來了。可是現在怪物因為回到異次世界的通道被阻斷,只能留在這個世界了。

  「這樣反而不好處理了。」

  看的耕平不禁咋舌,但是自助餐廳裡的學生們剛從恐怖和僵硬中解放,一股勁的修理著那個可怕的入侵者。有人從掃除用具室裡拿拖把來打怪物;馬上就有人跟著拿出別的武器來。

  剛煮開的開水結束了怪物的生命。有人衝進自助餐的廚房,用現在難得一見的大水壺裝滿了熱水潑在怪物身上。就跟熱水灑在冰淇淋上的效果一樣,怪物在地上層溶成了一灘。完全溶化後,一股金屬的臭味瀰漫,地上冒出了泡沫。

  就這樣,怪物的全身跟地面的一部分溶化消逝,只留下一大片黏質的半液體溶漬。在興奮和安心的吐氣聲中,粉紅色衣服的女孩驚醒似的放聲大哭;另一個女孩飛也似的奔向她的大英雄。

  「耕平大哥,你沒事吧!」

  「沒事,是你救了我呢,你是我的大恩人。」

  耕平摸摸奔向自己的來夢的頭,他確切的相信,來夢是世界上最勇敢最美的女孩。自那次的晚夏之旅以來,耕平就想著要永遠保護來夢。但是來夢不是那種只能單方面接受保護的女孩。

  粉紅色衣服的女孩在母親環繞的手腕中哭喊著,這是很理所當然的事,不能用來夢跟她比較,批評她這樣那樣的。

  周圍的狀況逐漸從多重色彩的惡夢變化成單調的現實。教授跟事務職員來了;昨晚事故現場的警官也趕來了;北本先生跟池之內校長也出現了。本來還煩惱著人數過少的自助餐廳,馬上來生了人數過密的煩惱。耕平和來夢看到粉紅色衣服的女孩哭喊著「爺爺」抱住了校長。

  「聽說是你救了我的孫女,你叫能戶耕平是吧?真是很謝謝你。」

  池之內校長深深的低下了頭,光亮的後頭部呈現在耕平眼底。這樣被校長稱為恩人低頭致謝的場面也是出乎耕平想像的。

  「哪裡,沒事就好了。最該稱讚的是來夢,請稱讚她吧,她真的是太勇敢了。」

  「嗯,真是個勇敢的女孩。」

  校長帶著一點禮貌性的口吻說,北本先生覺得好笑,稍稍鬆動了嘴角。這時候,一個西裝保守、無精打采的中年男子出示一本黑皮革的手冊,要求他們述說事情的經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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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Ⅱ

  這次絕對逃不開警察的事件調查程序了。耕平和來夢被徹底盤問事情經過,費了好長一段時間;如果是馬拉松的金牌得主,都已經跑完二十五公裡的路程中。幸虧是兩個人在一起,場所又是大學本部的會議會。而且他們不是嫌犯,也沒有人死亡,所以事情可以說就這樣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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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Ⅲ

  耕平跟來夢到達這家叫「不可思議廣場」的遊樂園時是下午三點三十分。應該還有五個小時可以盡情的玩,只要有效率的環繞一圈,就可以玩十幾種遊樂設施。耕平這麼想,突然發覺一件事,不禁苦笑起來。那就是從遊戲精神來看,「很有效率的玩」這種想法根本就是歪理。還是放輕鬆一點,享受那種奢移浪費的感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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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藏]  第四章《無盡的黑夜之旅》

 
  Ⅰ

  急劇不斷閃閃滅滅的燈光更煽動了逃亡者的不安。不能靠視覺提供的情報來做判斷,只能在用手摸索的狀態下前進。昨天晚上舉辦小田切亞弓演唱會時,也是這樣--光和暗的交錯;煽動的音樂。這一定是有人製造出來的,為了麻痺群眾的理性和判斷力,讓群眾陷入集體催眠狀態中。

  「不過,昨天晚上跟今天的事給了我一個教訓。」

  「那就是,拿人家送來不要錢的票絕對不會有好事的。快樂還是得自己去買才行。」

  耕平聳聳肩,來夢抬頭從左邊看著他的側面說:

  「我現在很開心啊。」

  「不怕嗎?」

  「一點也不怕。法這如果只有一個人的話,大概會怕吧。」

  這不是社交辭令,耕平知道來夢對他有絕對信賴感,才是他勇氣跟行動力的泉源。就算沒到這種程度,兩個人也一定是比一個人不害怕的。

  不管怎麼樣,呆呆杵著尖叫我怕我怕也不能解決任何問題。只有前進了。

  來夢的發育比一般女性晚,但是身高已經到達六年級的平均值,耕平比她高三十公分左右。

  兩個人並肩走在「鏡子迷宮」這棟建築物的走道上。他們努力不去在意閃爍不定的燈光,但是沒多久進入建築物裡的迷宮後,他們發現這一切的努力都很可笑。被上下拉長的影像;被壓縮成扁狀的影像;歪七扭八的影像;異常橫展的影像,像漩渦般把兩個人包圍住。

  耕平看著映在比較正常的鏡子裡的自己的臉,沒有大膽能敢的神色,只有掩飾不住的疑惑和不安。

  「露出稍微有把握一點的表情吧,即使是欺騙自己也好。」

  他在心中喃喃自語,稍稍擺出了一個架式,因為他想起在自助餐廳發生的事。但是,這些鏡子好像真的就只是鏡子。來夢全身映在旁邊的鏡子裡,一臉嚴肅的表情。突然間好像發現了什麼,回過頭去確認後,扯了扯耕平的袖子,有個上面寫著工作人員專用的門。

  即然有工作人員專用的門,就應該有緊急聯絡用的電話。耕平抱著犯下破壞公物罪的覺悟去推門,門居然沒有上鎖。找到期待中的電話,趕緊打到北本家跟警察局,可是徒勞無功。

  「不行,電話不通。」

  那麼,要從群眾的瘋狂中解脫,就只能這樣不停的被追著跑嗎?耕平當然不想這樣,最好能開出一條活路,趕快結束這一場愚蠢的抓鬼遊戲。如果對方清清楚楚的就是一群歹徒,他還可以正面反擊。偏偏面對的是老人、小孩這些一般市民,根本不能這麼做。歸結到最後,耕平不禁對那個操縱群眾的未知存在感到憤怒。

  「堂堂正正出現在我眼前試看看,我絕對讓你不能再做這種陰險的事!不管你是什麼人……」

  會不會是小田切亞弓呢?當耕平這麼想的時候,周圍響起尖銳刺耳的聲音。難道是群眾湧進來了--耕平這麼想著,一邊把來夢藏在身後一邊從門後窺視狀況。可是,門鎖突然整個脫落,兩個人再度面對地鏡子的漩渦。鏡子在他們四週一個個綻開裂縫,破碎散落。碎片在空中飛舞,感到危險的耕平背過身子和手環抱著來夢。

  鏡子裂開破碎的聲音再度響起,鏡子的碎片在閃閃滅滅的燈光中飛舞,碎片一片片反射出光和黑暗,攪亂了耕平的視覺,連自己的所在位置都無法確認了。碓一能確認出來的是質感是手臂中的來夢身體,還有腳下的地板。額頭上掃過輕微尖鏡的痛感,大概是被鏡子的碎片割傷的,但是馬上就沒感覺了。

  他覺得自己被用力後扯,而使得腳脫離了地面。好奇怪的感覺,好像小學時潛到游泳池排水孔附近的那種感覺在擴大延伸,變得十分強烈。耕平覺得自己漸漸被吸了進去,不知道是不是被破裂的鏡子吸住,反正是被一股很強的力量給拖走的。耕平想推開抱在懷中的來夢的身體,可是太遲了,吸取的力量波及來夢,而且來夢也不肯放開耕平。

  被吸進去了……

  ※       ※       ※

  「不可思議廣場好像發生了什麼奇怪的事?」

  經營不可思方廣場的公司中東都觀光開發,位於池袋車站西口的總公司在八點四十分的時候接到了緊急通知--因為不明意外事件,三千人左右的遊客被鎖在園內。

  「我們做的是招攬客人的生意,造成警察上門就不好了。難得的星期假日被勒令歇業一天的話,會損失兩億營業額呢。趕快去圓滿解決。」

  基於這個對每個企業來說都是很理所當然的理由,東都觀光開發開始處理這個突發狀況。總公司跟尖系企業招集公司的年輕人準備平安救出被困在遊樂場裡的人。導致大慘劇的話,就得支付三千人的賠償費;如果只是小小的意外,只要付一點慰問金就行了,這兩種結果有很大的差別。東都觀光開發竭盡全力處理不可思議廣場所發生的突發事故,好不容易才破壞門的一部分進入園內。

  九點過後,北本先生坐著自己公司的車子直驅不可思議廣場。職員上前制止,只見北本先生拿出什麼東西給那個職員看,職員慌忙行了一個禮。

  北本先生的司機覺得很訝異,問道:

  「會長,您拿了什麼東西給他看呢?」

  「魔法護符。」

  北本先生出示的證件是東都觀光開發股東證明書。而且是很大的一個股東,公司都要對他禮讓三分。所以他連全程入場券都能輕易拿到。

  「資本主義社會就是這點好處。你在外面等我,遇到危險我會逃得很快的,不必擔心。」

  北本先生讓司機在外面等著,自己走進了園內。

  遊樂場、鬼屋、馬戲團、舞台都像是現實世界和異世界的交接點。進來這裡的人在非日常性能世界裡充分享樂後,再回到現實社會裡。如果非日常性的東西侵入了日常生活中--例如聘同「通勤摩天輪」這種東西,不知道有沒有人想坐呢?

  萬聖節前夕開始的一連串怪事,都是在非日常性的狀態下發生的。大學本是追求日常性學問的地方,但是一到校慶,整個狀況就不一樣了。大家熱衷地消除日常性,創作出跟平常不一樣的小世界。

  十月下旬到十一月上旬,日本全國有大半的學校都在舉行校慶,在各地搭起了非日常性的舞台。對異世界來說,要接觸現實世界,這段時間應該是最好不過的時機吧--北本先生混在追逐奔走的群眾和東都觀光開發職員中,一邊慢慢的走,一邊這麼思索著。

  現在還好,每件事都獨立存在。今天聖路加斯大學發生的事跟白鳳大學發生的事,彼此之間並沒有任何關連,只是偶發事件。唯一的共通點是小田切亞弓來舉辦公演,或是有這樣的預定行程。

  如果今後還不斷發生這樣的事件,而都跟小田切亞弓扯上關係的話,就沒那麼簡單了。警察也許會察覺,但是不能證明她跟事件有關連的話,即使察覺也動不了他。恐怕警察是解決不了這一連串的問題了,不是警察無能,而是領域不同。看樣子,得有人代替警察解決問題才行。

  突然間,黑夜的一角發白,隨之閃出紅光,東都觀光開發職員驚慌失措的趕過去。火的爆裂聲響起,薄薄的煙霧飄了過來。北本先生停下腳步。

  「好像有人點了火。」

  「我這樣不慌不忙的對嗎?」

  「慌張無無濟於事,只能看耕平怎麼做了。」

  北本先生壓抑著內心的動盪不安,不斷在內心自問自答。有人大叫著「鏡子迷宮燒起來了!」、「快叫消防車來啊」。公司方面的努力和算計都白費了,事態似乎已經發展到不得不讓警察和消防車介入的地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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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7-12 02:37 PM|只看該作者
所有積分大於負-100的壞孩子,將可獲得重新機會成為懲罰生,權限跟幼兒生一樣。
  Ⅱ

  九點三十分,北本先生不得不在毫無收穫的情況下,先暫時離開不可思議廣場。消防車鳴著威武的警笛聲,一輛接一輛地趕到。北本先生走出園外,正要上車時,突然被一個男人叫住。是小田切亞弓的經紀人平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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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7-12 02:42 PM|只看該作者
  Ⅲ

  有一種異樣的感觸,彷彿潛入水中時的壓迫感。但是那種感觸說是濕答答的,還不如說是像接觸到滑滑的青苔表面。那種感觸長長地持續了好久。不只是沒有了方向感,連上下的感覺都失調了。張開眼睛凝視也只見毀壞的萬花筒內部般的光、色黑暗亂舞齊向視界衝撞過來。在這種狀況下,當然不能放開來夢了。

  「閉的眼睛,來夢,在我說張開之前不要張開眼睛。」

  「嗯,知道了。」

  抱著來夢,耕平不知道在這無盡頭,而且重力和穿梭間和時間都失去法則的世界裡究竟要移動多久。但是沒多久,無形的摩天輪也終於到達終點了。背上終於有固體的感觸了,耕平好不容易穩定下來。「張開眼睛」他對著來夢說「可以張開眼睛了」,然後站起身來環顧四周。來夢也學他這麼做。

  「這裡不是東京吧?」

  「好像也不是京都或鐮倉。」

  耕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說出這麼蠢的話,京都跟鐮倉是他在學校旅行時實際去看過的地方啊。

  夜空掛著三個月亮,一個滿月;一個半月;一個新月,差不多等距離的排列著,青銀色的光灑落在地面上。遠遠的可以看到起伏的陵線,看起來像是某個沙漠的一部分。

  「這裡會不會是夏天來過的那個地方?」來夢歪著頭問。

  「不知道呢。」

  雖然也是跟現實世界不同的異世界,但是不知這異世界究竟有幾個?說不定跟夏天體驗過的那個異世界是完全不同次元的世界。即使是屬於同一時空的連續體也不定是附近的場所,說不定像日本跟非洲大陸那麼遠的距離。耕平這樣解釋給來夢聽,一半也是說給自己聽。

  這裡是無垠的沙漠,如果如起沙風,或是白天升起三個大太陽的話就完蛋了。耕平一邊感到不安,一邊說著其他的話題。

  「不要擔心,來夢,我們一定可以回到原來的世界的。」

  「嗯,謝謝。不過我一點都不擔心呢。」

  來夢直直地看著耕平,又加了一句話:

  「要回去的話,一定要兩個人一起回去,我不要一個人回去哦。」

  「嗯,沒錯,要兩個人一起回去。」

  聽到耕平這麼說,來夢開心的握住他的手。

  「會不會再見到奇怪的怪物呢?」

  「能見到吧。」

  回答後才發覺,「能見到」這樣的說法有點怪異,當然是不要見到就好了。晚夏之旅中有好幾種異樣的生物出現在來夢他們眼前。身長兩公尺的貓、人身豬臉的青白色豬人、從地面伸出來的手等等……簡直就是來夢的動植物園。這次又會遇到什麼呢?

  有過一次那樣的經驗,其他的事就幾乎都不值得驚訝了。即然來到這個奇妙的異世界,一徑的哀歎還不如採取實際的行動,找出辦法平安通過這個世界,回到原來的世界。

  大家都說日本是個社會定定、治安良好的國家。據說這樣的日本一年也會有兩萬人失蹤,有些人可能是被捲進什麼犯罪案件裡,也有些人可能是有家庭、事業等各方面的煩惱自行消失的。然而一定也有些人是在偶然間走進了異世界,就像耕平和來夢現在一樣。以前不就有這樣的說法,說是「被神擄走了」,而且大半都沒有回來……

  耕平甩甩頭,甩掉那些不吉利的想像。就算到目前為止都沒有人回得去,他跟來夢怎麼可能會回不去?

  重新旅行後,他們繼續在沙上走著。配合來夢的步調,不勉強、維持一定的節奏。結果走成了隨時準備應付任何情況的基礎步調了。耕平才剛這麼想,沙就晃動了一下。「來了!」耕平抱住來夢的身體跳開。沙裡有什麼東西--也難怪耕平會這麼想,但是事實上不是。沙不是上下移動,而是水平移動。那東西不是在沙子裡,而是在沙的表面。像蝶魚一樣薄薄扁扁的生物在沙上搖擺舞動著,但瞬間就消失了蹤影。耕平伸出腳,戳戳沙上的某一點,又一條沙蝶魚從沙上數十公分的空中遊走消逝。

  「看這樣子,就算有鯨魚在空中飛也不足為奇了。如果跑出三角龍或霸王龍就更好了,可以當車子坐。」

  這不是逞強說的話,事實上出現眼睛看的到的東西還比較好應付呢。沙蝶魚看似無害,可是偶爾會發出青色的磷光,說不定帶有生物電。真不知道這沙裡還存在著怎麼樣的生物呢?

  耕平心想:「這個世界一定有白天。如果是只有黑夜的世界,就不會有熱源,應該會處於零下一百度的酷寒中。而這裡的氣候就像日本的晚秋,適合運動的冷涼天候,所以一定有白天,還可能是很溫暖的白天呢。那麼,說不定這裡的氣候會適合人居住呢。」

  一個更大的山丘出現在兩人前方,又高又大,向左右延伸,簡直不適合稱為山丘。依照耕平的性格,一定會直直前進,絕對不繞遠路走。可是他沒這麼做,因為這個巨大的沙丘很可能本身就是一個生物體,例如沙龍或是沙鯨。耕平這麼想著,所以帶著來夢繞右邊走。

  結果,一個未知的生物就在沙丘的陰影裡等著他們。三個月亮依照的強度,給一個物體製造出三個影子。當看到影子再看到實物已經過了十分鐘。

  那是一隻巨大的蝸牛,殼的直徑至少有三公尺長。伸的長長的腦袋上又突出一雙眼睛,東搖西晃的搖擺著。滑溜的脖子上有彩虹似的條紋。

  在夜晚的沙丘上緩緩爬行的巨大蝸牛,彷彿超現實派畫家作口裡的光景。耕平覺得很想笑,又趕忙遮住了嘴。來夢也覺得很爆笑,趕緊學耕平遮住了嘴。真的是讓人看了會神經失調的光景,但是壓抑住的笑不消一秒半鍾就消失了。

  蝸牛的眼睛可以前後左右上下移動,分六個方向顧及所有的方位,任何位置的敵人它都可以捕捉的到。一個眼睛看到了來夢和耕平,朝向兩人方位的眼球停止不動了。

  耕平知道被發現了,卻沒有很深的危機感,因為他覺得不過是只蝸牛,沒什麼好怕的。可是他想的太天真了。蝸牛把巨大的身軀轉向他們的方向,突出的雙眼閃爍著異樣的光彩,慢慢接近他們。

  耕平感到危險了,巨大的蝸牛好像並不想跟來自其他世界的人類交朋友。耕平牽起來夢的手右轉後開始往前衝。在沙上行走困難,速度減弱不少。

  「來夢不想被蝸牛吃掉啊。」

  「我也有同感!蝸牛肉是給人吃的。」

  巨大蝸牛的追逐速度快得驚人,可能是因為在沙上,耕平和來夢的速度的確也減慢了不少,但是巨大蝸牛簡直可以說是在砂上滑行。蝸牛通過的沙地留下了像保鮮膜般的光澤。因為蝸牛會從巨體中分泌出潤滑劑,再順著潤滑劑滑行。如果是在硬土地上,耕平一個人穿著運動鞋絕不會被追上。但是在兩重三重的不利條件下,耕平的飛毛腿根本起不了作用。

  大張的嘴巴裡還看得到一排尖銳的細牙,說是牙,還不如說是針。被咬到的話,皮膚和肉一定會千穿百孔、面目全非的。

  巨大的蝸牛伸長脖子,整個頭就要往兩個人頭上蓋下的一剎那,耕平抱住來夢往前邊跳開。在沙上一個轉身跳起時,他看到巨大蝸牛在二十公尺遠的地方,辛苦的想改變方向,因為慣性很大,要改變方向似乎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等巨大蝸牛轉變方向成功時,耕平和來夢又爭取到五十公尺左右的距離。耕平回頭一看,巨大蝸牛的兩隻眼睛往前方傾倒,快速的接近他們。正想再往側邊方向跳開時,耕平看到前方發生了異變。沙的表面微微隆起,然後膨漲、破裂,沙子像雨點般傾注而下。沙雨中出現了其他的怪物,癡肥的巨體可跟巨大蝸牛匹敵,長度也比巨大蝸牛更長。胴體下有無數蠕動的腳,讓人連想到蒸氣車火車的車輪,是一隻蜈蚣。

  巨大蝸牛跟巨大蜈蚣的生死之戰。

  耕平和來夢都發不出聲音來。一來是震懾於那種場面的迫力,一來是心中某處總覺得荒誕可笑。只要縮小尺寸,就像發生在庭院裡的景觀。這麼一放大--就像庸俗的特殊效果怪獸電影裡的場面,感覺上很虛假,沒什麼吸引力。

  在那裡等著看死鬥的結局也沒什麼意思,所以耕平催促來夢離開現場。即使兩頭之中有一方獲得壓倒性勝利,也會大啖對方的肉體,這期間耕平他們又可以爭取到一些距離。

  耕平和來夢拚命的趕路的確拉開了一段距離。問題是走的究竟是什麼方位;究竟遠離了哪個方位,根本無從判斷。

  腳下的沙子發出了鳴叫聲。中國的敦煌附近有一個叫鳴沙山的山丘,聽說踩踏那裡的沙子,就會聽到人的哭聲般的聲音。傳說是因為遠征西域戰死的士兵們的靈魂化作了沙子。

  耕平一邊想著這樣的傳說,一邊抬頭看著夜空。看著三個月亮的眼睛裡,有著懷疑和難以置理。這個世界果然是虛幻不可靠的,三個並排的月亮還是在剛才的位置,完全沒有變更的意思。

  一切都是虛假的--耕平更加加深了這樣的印象,這是一個漠視原本該有的法則和原理的偽裝世界。如果是有人創造了這個世界,那麼這個創造主一定是擁有某處扭曲的感性;要不然就是擁有異種非常強烈的偏好。

  耕平對小小的同行者說:

  「來夢,困不困?要不要找個地方睡一下,等天亮了再走?」

  「謝謝,可是我不睏,趁現在趕快走吧。」

  「是嗎?那就這麼做吧。」

  耕平突然感覺到,來夢的措詞是那麼的窩心。一開始,她先說一聲「謝謝」,在陳述自己的意見「可是我不困」之前,先擺出接受對方好意的姿態。耕平領會到原來就是因為這樣才讓自己覺得很窩心。或許這只是他對她的單純的偏袒而已,這也是一個新鮮而喜悅的發現。

  「這孩子一定會幸福,不安才是不可置信的。」耕平這麼想,整個心情都亢奮起來了。但是,問題在於裝心情的容器--也就是肉體。年輕健康的耕平現在還不覺得疲憊,可是體力總會耗盡的。如果這筋疲力盡、癱坐在地上時,被被物襲擊或被沙風捲走該怎麼辦呢?前一刻掠過腦海的問題,又重新刻畫在耕平腦海裡。明知道想也沒用的事,卻還是禁不住要去想,這件事本身就不是很好的征我。現在耕平雖一能做的就是善盡人事,雖然耕平即不是超人也不是英雄,即使善盡人事也只是很有限的力理……

  突然,腦細胞的一角閃過一道光明。他想到了一件事。

  「來夢,這附近一定有水。」

  耕平振奮起精神說:

  「那麼巨大的怪物不可能在沙漠裡生存,這附近一定有河川或泉水。」

  「嗯,沒錯。」

  來夢很有精神的點點頭。耕平想,讓她過於期待也不太好,一邊想著,自己也打起了精神繼續往前走。

  一個小時後他們停下來休息。其實他們也不是完全信賴手錶,只是三個月亮動也不動一下,要知道時間就只有依靠手錶了。在無限延伸的沙丘某處的陰影下,兩個人並肩坐了下來。

  耕平覺得喉嚨開始乾渴了、那麼來夢一定也一直處在乾渴的侵襲中。難怪耕平會對自己天真的揣測感到自責,揣測這附近會有河川或泉水。但是來夢沒有對耕平抱怨過一句話。耕平覺得心疼,但是目前也只能給她精神上的鼓勵。

  「來夢還有媽媽陪伴著,一定可以撐下去的。」

  「嗯,我會努力的。」

  來夢對他笑了笑。耕平捉起一把沙子磨磨頸子,不經意的抬頭越肩看這山丘,發現這是一座十層樓高的山丘。

  耕平想「爬上去看看吧。登上高處也許可以看得遠一點吧,說不定可以找出該朝哪個方向前進的依據;也可能看到的只是無限綿延的沙丘,但還是值得一試,至少可以改變一下視點。」

  「來夢,你在這裡等一下,大哥爬上去看看。」

  「不可以跟你去嗎?」

  「在這裡等著,我馬上回來,有什麼事就喊我。」

  「嗯,耕平大哥也要小心。」

  費了些時間和精力,耕平平安無事的到達了頂峰。

  耕平的眼睛已經完全適應這個世界了。他一邊調整呼吸;一邊在山丘上站定,看到了超越他所期待的景象。幾座低山丘連綿不斷,點點燈光群聚,浮現出巨大建築輪的輪廓。

  「是城鎮!」

  耕平呆立在沙丘上。但是隨即在臉頰上「啪!」一聲打醒自己,匆匆忙忙爬下山丘--他要趕快下去告訴來夢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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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異形城鎮》
 

  Ⅰ

  不同的世界流逝著不同的時間。在東京近石府的客廳裡,時鐘指著午夜十二時。十一月二日星期日開始了。

  門外放著一張椅子,經紀人平島滿臉無趣的在外面守候著。北本先生的聲音微微從門裡傳了出來。

  「為什麼那麼在乎那個平凡的大學生跟小學生呢?你在富裕的家庭中成長,獨佔了美貌和才能,只有別人羨慕你,根本沒有你羨慕別人的道理啊。」

  北本先生的這些台詞是為了回答小田切亞弓先前的問題。她的問題是這樣子的:

  「北本先生為什麼會那麼關心個一無是處的大學生,還有無依無靠的小孩子,我覺得滿好奇的,可不可以把理由告訴我?」

  北本先生當然有很充分的理由。來夢是他的恩師的孫子,而且恩師的夫人是他學生時代憧憬愛慕的人。在來夢的父親失蹤後,他就透過育幼院一直在暗中照顧來夢了。至於耕平,交往的時間雖短,北本先生卻對他有很高的評價,對他的將來也寄予期待--在各方面。但是,他覺得這些都沒有必要讓亞弓知道。

  北本先生是經營不動產公司的事業家。最近不動產業的形象惡劣到了極點,但是北本先生只是運用在東京近郊代代相傳的土地賺取一些盈利而已。既沒有做出侵佔人家土地或炒地皮之類的違反社會行為,也沒必要那麼做。現在北本先生擔任會長經營的山手興業,經營項目有公寓、網球場、停車場、出租大樓以及把土地租給銀行分店或超市,每年有固定的營利收入。他無意擴展事業,所以不必做超出能力範圍的事,也不打算接近政治家從中獲取什麼利益,只想敬業的工作。東京市街地逐漸發展擴大,北本先生所擁有的土地也隨之增值。這一切並不在北本先生的計劃內,怪只怪政府處理土地問題的無能和時勢所趨。

  「所以呢,我在你們家眼中根本是毫無價值的小小存在。我真是想不通,為什麼你這麼注意我?」

  北本先生巧妙的轉移了話題。不過,小田切亞弓的行動也確實是充滿了謎點,即使不是北本先生,其他人會也想問出個所以然來的。

  「看來,我們好像都對彼此的態度感到好奇呢。」

  「我想應該由你先說明,因為是你把我找來的,而不是我找你的。」

  北本先生故意看看手錶說:

  「萬聖節前夕的深夜已經過了二十四小時,魔王的自由時間應該已經過了吧?」

  「那是哥藍.德.普藍西的《地獄字典》裡寫的吧?大天使加布利亞給魔王萬聖節前夕的十二小時的自由……」

  亞弓從椅子站起來,把手插在休閒服的口袋中,走到北本先生身旁。低頭看著深夜的訪客,用充滿演技的口吻說:

  「如果這項約束失去了力量怎麼辦呢?這個世界會變成怎麼樣呢?這個問題耐人尋味吧。」

  「那麼,魔王就能在這世上自由振翅高飛了,或者魔王的代理人……」

  「我想可能不只是一個人,而是一個很大的組織呢。」

  亞弓把秘密像拼圖的圖片一樣,一片片的扔到對方身前,似乎以看著對方的反應為樂。

  「秘密結社嗎?」北本先生聳聳肩說:「有『無人不知的共濟會』這麼一句揶揄的話。只是你們的組織僕人都不知道,是個沒有誇大廣告的秘密結社。」

  「你是在稱讚我嗎?」

  「不,只是重新翻一下字典而已。」

  乍聽之下,像一連串不急不緩的對話,但是每句話都暗藏著刀刃針氈。究竟對方知道多少?接下來會怎麼做?他們彼此隱藏手中的紙牌,探索對方的底牌。其實北本先生的立場不利的多了,但是他很巧妙的維持著勢均力敵的局面。

  先有所動作的是亞弓,可能是想為舌戰劃下逗點了吧。她走到桌子旁,不久聽一打開抽屜角匙的聲音。北本先生移動了視線,裝作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但是,北本先生再厲害也裝不下去了,因為亞弓手上有一本厚厚的皮革古書。

  「《聖蛇靈連禱書》……原來是在你手上?」

  「你果然知道這本書。」

  小田切亞弓露出嘴腳微翹的笑容,北本先生沉穩的對她點點頭,內心卻禁不住的冒著冷汗。

  亞弓拿給他看的是本記載著魔道教理,一六六O年西班牙人著作,荷蘭人改訂而成的書。據說本來有個教派叫拜蛇教,是初期基督教的一個異端教派,現在已經不存在,這個拜蛇教把蛇當做理性的的使者來崇拜的教理,後來被人曲解濫用,培育出了這麼一本書。雖然「用人皮裝訂而成」只是傳說,但是光看皮革封面上用人血畫的「鳥洛波思圖」就夠讓北本先生動搖了。但是北本先生撐住了,他整理一下呼吸和心跳,沉默了十秒鐘後,轉向對方始料未及的方向攻擊。

  「我知道了,讓我見見你父親吧。」

  本北先生觀察亞弓的表情,亞弓的表情有了變動。這一點是可以確認的,只可惜不知道是為何而變。

  小田切亞弓的父親近石剛弘,根據紳士錄的記載,今年六十二歲。現在是來西銀行的總經理,以前曾任大藏省(譯註:相當於財政部)的高級官僚。

  一般市民也許很難想像,一旦當上大藏省的精英份子就不能依自己的選擇自由結婚。大臣官房(譯註:官員的辦公廳)的秘書課會列出獨身者的名單,全權包辦所有的姻緣。好不容易才塑造出來的精英不可以平凡的結婚,變成平凡的市民。跟遴選出來的優秀名門締結婚姻關係,努力鞏固日本的精英社會是他們應盡的義務。也許很多人覺得這種事愚蠢又可笑,但是在閉鎖的狹窄社會裡,這種事是不足為奇的。

  近石剛弘也不倒外,他跟小田切亞弓的母親是再婚。二十七歲時,他第一次結婚,對象是某地方銀行老闆的長女。結婚兩年後,老闆夫婦相繼去世,由長女近石夫人繼承了巨額的資產。三年後,近石夫人去世,資產落入近石剛弘的手中。集聚精英官僚、巨額資產家、獨身,三個條件於一身的近石,三十八歲時跟宗方禮子再婚,跟文化界也扯上了關係。因為這兩度的結婚,近石剛弘可說是得到了這世上所有可能期望的東西。

  「真是個幸運的男人,跟他同期的人的幸運都被他一個人獨佔了。」

  朋友們帶著羨慕和忌妒,彼此竊竊私語。近石剛弘打敗了同期進入大藏省的競爭對手,晉陞為次長。退休時有人推舉他當政治家,但是他拒絕了。因為他不願意為了選舉,到處去跟權勢者低頭拜託。他選擇了不沾污雙手的人生--亦即下凡的道路,而不是政治家的道路。日後,等總經理的任期結束,就能成為會長,然後再領取一枚勳章,榮華富貴的人生就可以圓滿落幕了吧。

  「剛才你的母親端茶進來時,我覺得她的態度不像個母親,倒像個侍女。真是太令人驚訝了,我一直以為宗方禮子女士是個瀟灑剛強的女性呢……」

  那種改變給北本先生的感覺是被抽去了生氣和活力,只剩下美麗和形骸。而且當時宗方禮子那麼容易地踐踏自己的名聲結婚,其中的理由也是令人百思不解。難道近石剛弘這號人物真有那麼大的魅力嗎?

  小田切亞弓又笑了起來,刻意做出來的笑容隱藏了她心底的真意。

  「難道你認為我父親跟惡魔定了契約嗎?」

  「如果是在中世紀的歐洲,大概所有人都會這麼想吧。」

  無論如何,異常幸運的人都會遭人忌妒的。中世紀歐洲就有幾個人,因為「那傢伙一定跟惡魔定了契約,不然不會事事都那麼順心如意。」的傳言,被告到法院,招來殺身之禍。但是如果不是謠言,真的有人跟惡魔定了下契約,結果會怎麼樣嗎?北本先生就看過類似的實例,那不是個愉快的記憶。

  「可以讓我見見你父親嗎?」

  北本先生再度提出了要求。

  Ⅱ

  在三個並排的月亮下,這個都市的存在像一座小小的山。雖然有無數的燈火,卻只有蒼白的光,沒有一點溫熱感。越走越近,都市的面貌就越清楚的呈現在兩個人的眼裡。

  一棟巨大的建築物構成了一整個都市。說到這棟建築物,還真是讓耕平看了就覺得頭痛的成品。

  「好像哪個喝醉的獨裁者設計出來的通天塔。」

  耕平很想這麼說。對於建築,耕平並不熟悉。但是愈接近它,就不由得愈感覺到它的怪異。底部看起來像中國的城壁,灰色牆壁上到處都有拱狀的出入口。城壁上方聳立著幾百個高塔,塔與塔之間有空中通道相連接著。塔的形狀各式各樣,有圓柱型、角柱型、金字塔型。空中通道也有好幾種樣式,有斜斜延伸;也有水平延伸的。看起來就像用石頭跟樹枝堆砌,再用積木加強結構的蜂巢、蟻巢、蜘蛛巢。是一個跟都市計劃之個詞毫無緣份的城鎮。

  城鎮裡住著居民。耕平不由得要出聲喊叫他們,但又縮了回去。因為行動還是謹慎一點較好。他靠近其中一個拱狀入口,躲在看似廢棄物的石材跟木材片背後觀察這時的居民,結果令他目瞪口呆。

  他們的確是用兩隻站立,也穿著衣服。手裡拿著工具,用某種不時的語言交談著。與人類只有一點一同,就是脖子以上的部分。那不是人類的臉,而是動物的臉,有熊的臉、牛的臉、狗的臉。從袖子裡伸出來的手是人類的形狀,卻長著濃密的毛。

  是動物裝成人的樣子嗎?可是熊和牛之間的語言能相通嗎?或是正好相反,是人類載上了動物的面具,裝成動物的樣子?如果是這樣,那是為了什麼?耕平實在想不出結果。

  來夢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忘了不安和恐怖,目不轉睛的看著獸人們。一個穿著高領衣服,露出一張蛇臉的男人從附近經過。只因為他穿的是男性的衣服,所以推測他應該是個男人。

  「這裡是動物園嗎?」

  「難道這裡是摩洛博士城鎮?」

  摩洛博士是出現在H.G.威爾斯著作的古典科學小說中的狂熱科學家,專門研究讓動物變成人的藥物。他在遠海的孤島上成立研究所,做出一群分不出是動物還是人的獸人在島來走來走支。現在出現在耕平眼前的都市就像摩洛博士的奇怪的夢現形的實驗場。

  在觀察中,耕平自覺到從心的地平線湧出了烏雲。他想起了一件不祥的事,獅子、公牛、蛇、老鷹、熊、狗、驢子七種動物,不正是跟拜蛇教這個異端宗派的七大天使相呼應嗎?獅子是天使米迦勒,公牛是靳列埃,蛇是拉斐爾,老鷹是加布亞路,熊是陶塔包特,狗是艾拉陶特,驢子是國諾維。

  難道這裡的「人們」,全都和拜蛇教的七大天使同樣的長相?獅子的頭、牛的頭、熊的頭……看著看著,耕平開始覺得口乾舌燥,來夢也握著耕平的手,說不出話來。

  但是,也不能一直待在這裡彷徨躊躇。

  「進城鎮裡去看看吧,來夢。」

  耕平這麼說,來夢就滿懷信任的對他點點頭。因為不安中參雜著好奇,再加上空腹和口渴的唆使,兩個人展開了行動。這個城鎮裡至少應該會有足以供應居民總人口數的食物跟水。

  耕平和來夢擺出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鑽過拱門。他們已經做好被懷疑就立刻逃走的準備,可是迷宮般街道上萬頭鑽動的居民,卻絲毫沒有找他們麻煩的意思,只是用聽起來像吱吱的叫聲交談著。

  「如果能知道他們在說什麼就好了。」

  「嗯,動物的臉也看不出是什麼表情。」

  唯一知道的是,他們完全沒有注意到來夢和耕平。可能是因為聚集了太多種長相,所以能接受任何一種長相吧,就像移民很多的民族國家裡,頭髮、膚色都不會造成很大的問題一樣。當然。這樣對耕平和來夢來說,是再好不過的事了。

  不過,只有來夢和耕平是人類的身體、人類的頭,那種感覺還真奇妙呢。看起來奇異的獸人社會實際一看,其實也跟人的社會差不多。像產業革命之前沒有機械的時代,跟印加帝國一樣沒有車輪的存在。服裝看起來像中世紀的裝扮,富人和窮人在服裝上有很大的差別,可以很清楚可以分辯出來。

  耕平推測,這個世界,或至少是個城鎮的社會,一定存在著明顯的階級制度。跟七大天使同樣長相的人是貴族或統治階段,其他長相的人就是勞動者或被統治階段。界限實在分的太清楚了,連猶豫的餘地都沒有。

  兔子、栗鼠、貓、梟、羊、山羊這些長相的居民,身上裹著粗糙的衣服,讓路給統治者。眼前就有一個穿著絹質的豪華衣服的驢子頭男人,帶著老鼠隨從在街上遊行。庶民們趕緊讓出一條路來,閃的不得要領的兔男人絆了一跤,反而搖搖晃晃的跌倒在貴人面前。驢男瞪大眼睛暴出牙齒,呼出憤怒的鼻息,揮出拳頭。

  狠狠的一擊打在兔男撲倒在地。驢男不顧兔男發出吱吱的唉叫聲,又舉起腳往兔男的側腹踢下去。他磨響著牙、流著唾液,享受著暴力行為的快感。

  周圍的群眾吱吱的叫著,看著單方面的暴力行為。如果是人類,早就皺起眉頭來了,可是他們沒有眉毛,所以不能這麼做。身份上的差距對他們來說好像是很嚴重的事,沒有一個人出來制止驢男。

  耕平想自己不該牽扯進去,牽扯進去絕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的,不可以成為大家注意的目標。

  可是心裡這麼想,卻又看不過去。與其說是正義感,還不如說是心情問題。當然,先決條件是不能在眾人前引起注意,所以耕平躡起腳來,走到路旁的一家水果店前。

  驢男又踢了毫無抵抗、一徑求饒的兔男一腳。這時候,突然有什麼東西滾到腳。來勢洶洶,而且不只一個。驢男裝飾著羽毛的鞋子底部踩到了圓圓硬硬、表面光滑像蘋果一樣的果實,發出叫聲、滑了一跤,跤了個四腳朝天。後頭部落在地面上,連呻吟都沒有就不動了。

  驢男安靜下來了,周圍正好成反比的喧嚷起來。驢男的隨從們慌慌張張的跑過來,跟主人一樣踩到果實,一個個翻倒在地上。群眾們左跑右竄,耕平趁亂扶起發愣的兔男,把他推進群眾裡。

  這樣就解決了。耕平脫離混亂,猛然側頭一看。他的心臟在體內狂跳,來夢不見了?--在反射動作下,他環顧四周,聽到了呼叫他的少女的聲音。耕平的生物本能全集中在一個焦點上,他看到一個狐臉的男人抱著掙扎的來夢跑進了巷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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